【天书】追秋风(6)

最后一只怨灵被风卷为虚无。大天狗的翅翼晃了晃,似是想要收回,却没有成功。他站在原地,最终还是软了身体。

书翁本以为会受到大天狗的嫌恶,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开口说出的无数道歉的话语,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然后是什么倒地的闷响。再抬头,大天狗倒在地上。

书翁有些慌张地跑过去,伸出手去探他的脉搏。

原来晕过去了。书翁稍稍放松了一些——所以为什么要逞强呢,要不是那只黑鸟……不知道是如何出现的黑鸟,指不定又要变成什么样。书翁蹲下身,拨了拨厚实的羽毛,翻找着伤口。

怨气缚在了伤口上,黑雾涌动的样子,可怕极了。书翁看着有些揪心,他知道这些怨气极强的伤口只能缓慢自愈,而且,在愈合期间可能会侵蚀人的心智。

书翁勉勉强强扶起大天狗,尝试把他背在自己身上。拉拽了半天,几乎把大天狗的衣袖弄出褶皱。然后无奈地发现这只妖怪比他高了近一个头。

不是吧……以前还从来没注意到。书翁搀着别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天已经黑了啊。书翁叹了口气,画出一盏灯,拿出来拎在手上,凭着摇晃的微光照出四周一小片草丛。

……照出伏在地上的一团黑影。

黑暗中突遇光亮,疫病鬼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顷刻间,它张大嘴,露出一口鬼化的尖牙。灯盏咕噜噜滚落在地,烛光苟延残喘了几下还是熄灭了。书翁只能看见那一对妖异的红点,更加不敢出声。

他攥住笔杆——白玉湿凉,在手心的汗水中快要滑落了,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书翁阖了阖眼,无声无息地展开绘卷,提笔开始绘制着什么。

疫病鬼仍未转移视线看着这个方向,仿佛在判断他们的方位。

笔迹越来越淡了。

书翁在绘一架马车。一匹马……在以往的经历中,他还从未尝试过造出如此大的活物出来。笔毫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滞涩,身体里的妖力几乎快要凝聚不出墨迹书翁有些站不稳了。悬浮的画卷晃动着,有一角已经因为无力支撑而垂了下来。

书翁看见,那双眼睛眯起来,成了一条细线,往后退了退,快要冲过来了。可,妖力还没有恢复一丝半毫。那在模糊视线中化为一团的马,还缺最后一条腿。书翁颤抖着落下刚刚悬而未决的笔,添上最后几画,随后将手覆在画卷上。

绘卷迅速地被填充上颜色。不过却不是白纸黑墨。

马匹拉着车从薄薄白绢中一跃而出。夜中倒是看不清楚,但要是放在白天,见者一定会惊叹马儿一身如火般赤艳的皮毛。此刻顾不上了,书翁拽着大天狗半爬上车。

片刻,马儿跑了起来。车并不如何摇晃,仿佛是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

可血一直在流。

书翁皱着眉用衣角揩去手上的血,擦去一片,又立刻漫出更多,几乎将衣服浸透——那只平日里书写作画颇为自得的手,突兀地裂开许多沟壑,鲜红的液体就那样缓缓流出,一刻不停。

有点疼……


书翁盯住伤口,可以说是迟钝地思考着:可是,得先离开这里。大天狗的伤还需要找些药,不然,会生出心魔的。要是染上那种把人变的六亲不认的怨魔,不就会失去这个朋友了吗……虽然不确定还是不是朋友。毕竟是自己,似乎没有做他朋友的能力呢。

书翁斜倚在窗边,望着大天狗即使是晕过去也没有显露出太多感情哪怕是一丝痛苦的脸,觉得自己的头脑越发迷糊了。

好像是,血流的有点多……书翁闭上眼,收回了操纵马匹的、血液化为的妖力,任由它在枯草遮蔽的原野上拉着车驰骋了。



大天狗再醒来时,觉得恍若隔世。从侧身转为坐起,掀开破旧到露出棉絮,却干净地散发着草木味道的被子,环顾身边的环境。

书翁躺在他的身边,大概是睡着,头发斜斜地用棕绳束在一侧,和以往完全不同。四周似乎是一座木屋,陈列着简陋的家具,却不是书翁惯用的那种。

大天狗警醒起来,想要放出羽翼——可那对翅翼居然就收拢在身后。他记得恶鬼那一战之后,他明明收回来了……

“这是?……咳咳。”书翁的声音传来。

听见他虚弱轻微的声音,大天狗几乎是有些惶恐地扶着书翁坐起来。

书翁浑身脱力了一般地醒来,又莫名其妙地尚未清楚发生什么,只能感觉到头发有些不对劲,便低下头看了看,没有搭理大天狗,迟疑又迷惑地伸手去解发绳。

“你!”绳结还未完全散开,手腕就被抓住了。抓住他的那一只手来势汹汹,却在最后,放轻了动作。

大天狗的语气甚至带着……畏惧?书翁觉得奇怪,朦胧中抬头看见天狗,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急躁。

然而大天狗能看见的,也只有书翁解绳子的手。那上面布满了疤痕。一道又一道,不像是刀刃的割伤,倒像是皮开肉绽后又愈合的样子。

丑陋又可怖。

说不清内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没想明白要做些什么便拉住他。再看他茫然地、感知不到伤口般疑惑抬头,大天狗的心脏狠狠地一抽,生出一种苦涩…又甜蜜的感受?是什么感觉?大天狗只觉得满身血液涌上脑袋,磕磕绊绊地问出:“你,你的手怎么了?”

书翁似乎还没从醒来、解开发绳、被抓住的奇怪历程中回过神,喃喃着:“手?”

“我们还在鸟边野吗?”


“好像,在你晕过去以后,有疫病鬼……我有画马车啊,应该,不在的。”书翁皱起眉,尽力地回想着。

大天狗心中的不详预感越来越深:马车?他难道硬生生造出一匹马?

“在马车之后呢?”

“唔,妖力不够了,我就……”

空气中突然没了声。

大天狗伸手捂住了书翁的嘴。

“我知道了。书翁,不用再说下去了……”


不用再说你是如何化血为妖力,逼迫着它一滴滴地流出血脉了。

“……是我完全没有做好朋友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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