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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翁在旅舍歇下了。

用妖力凝聚一座房屋和凝聚几点碎银，自然是后者更轻松。

想起在街上的尴尬对望，几乎是逃也般进了房间，书翁关上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只被丢在一边的大妖怪。

“就让他在外面呆着好了最好露宿街头然后再也不跟着他一笔勾销稀奇古怪的这几天……”

书翁胡思乱想了一大堆，终于恼火地拽了眼镜——带着小金丝链子的、从西洋商人那淘来的稀罕物件——倒在床上。

起床，开窗。书翁向外探了探头，对着空气像自说自话一般，问了一句：“那个，你在吗？”

窗外一片寂静，猫头鹰咕咕叫了几声算是回答。

书翁被夜风卷进来的凉薄吹的打了个激灵，然后愣在原地，扶着窗棂的手都不敢放下了。

说了一句…什么啊。

书翁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逐渐爬上脸的热意——这么无知，又尽显愚蠢的……

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真是，太糟糕了。

书翁慢慢退回来，拍上了那扇寒风里吱呀作响的纸窗。

可不待他转过身，那窗户却猛然尖叫一声，自己打开了——险些撞上他的脸。

书翁无奈抬头，要看是哪里又出了问题，一抬头，果真出了问题。

映衬着漫天星子，生着巨翼的妖怪推窗的手还没有收回，就那样僵在半空。他在同时抬头，对上了书翁的视线。

再一次对望，却变成了如此近的距离。

是他。

真切地体会了一把五味杂陈的感受。原来还在啊，书翁想。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欲言又止，大天狗疑惑地眨眨眼，半空中扇扇翅膀。书翁扶了扶眼镜——忘了自己起的匆忙没戴眼镜——连忙装作一阵咳嗽掩饰过去，开口道：“你要不要先进来？”

“……好。”

木屐轻轻搭上窗框，高大的妖怪合上翅，低头跃进来。

屋中似乎一下子拥挤起来。书翁想着，有些不自在。他拨弄着烛火灯芯，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墙壁上的投影昏黄不定，时不时抖动一下。书翁问完，脑中却已经开始一遍遍回放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数假想。

大妖怪开口：“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缓缓的、语气淡淡的，书翁思索：人们常说如沐春风，而大妖怪说起话来，却像是秋风，带着一阵阵的寒凉。

 “你是第一个没有逃走的妖。在山脚下我便察觉了，你很特别……对那些村民很温和，似乎懂的也很多……和山上的小动物小妖怪相处的很好……而且，你没有躲开我。”

大天狗顿了顿，有些不习惯。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悄悄观察着书翁的神色，却在烛影晃动间分辨不清。

语气中掺杂了一起不易察觉的紧张，继续道：“我想，或许我可以有这个荣幸，拥有一个朋友……？”

书翁觉得自己脑中一团乱麻，纠缠不清。朋友？眼前浮现出自己游历时偶遇的山间松鼠小猴抑或是荒原上探头的精怪。回想遍记录中大片大片绚丽的风景，对人情世故的笔墨确实少的可怜。他似乎不太清楚朋友的定义。

是某个给他指路的小妖自豪地给他介绍的“我那个超热心的朋友”，是路上行人聊天时提及的“我朋友”，可这样一个词汇，还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字典中。朋友，大约就是互相追随共勉同行的两人吧。

无知，不容宽恕。

书翁低下头，游览各地问路时得来的对话经验此刻没了一点用处。大妖怪……不爱说话但待人有礼，遭人诋毁但并无介意，而且，他似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自己一样，云游四方。如果要同行，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那，做朋友吧。”

书翁看向墙角的不知是泼过什么的一点污迹，听见自己用故作老练的语气这么说。

大妖怪垂了垂眼眸，掩盖住眼底的一丝茫然一丝期待一丝欣喜——那是自己未曾经历过的，朋友啊。

他试探着轻声开口：“我叫大天狗。”

于是一切又回到开头。